女同性恋话语的社会性别分析——是超越，还是另一种回归

1问题的提出

女同性恋,也称拉拉,依其外在性别特质的不同可将女同性恋分为T、P、H三种性角色。T是指打扮偏向男性化或在性爱关系中处于主动地位的女同性恋者;将打扮和行为符合传统女性特点或在性爱关系中较为被动的女同性恋者称为P;而对于那些外表没有很明显的偏向男性及女性或在性爱中可依据不同情况处于主动或被动地位的女同性恋者,则可称为H,即不分。

拉拉作为性少数人群,有其独特的话语体系,这套话语体系影响并在一定程度上规训着拉拉的恋爱关系、衣着言行等社会生活模式。但是在一个整体上是异性恋话语权占主流地位的语境下,拉拉的话语模式无形中也深深地浸染着异性恋语素的色彩。她们的性别角色、身体意向等知识的产生和实践有传统异性恋话语中男尊女卑、男强女弱等二元对立的写照,这样一种写照不禁使人怀疑拉拉的同性之爱到底是对异性恋话语的挑战还是另一种谨慎回归。接下来本文将通过对国内一个大型女同性恋网站论坛——拉拉后花园——的一些主题做话语文本分析,探讨主流异性恋语境对女同性恋话语模式的渗透和影响,以及女同性恋者名符其实的多元话语实现的可能性。拉拉后花园①是中国最大、历史最悠久的拉拉社区,汇集海内外50多万用户,论坛帖子总数已超过千万。论坛由话题区、靓相区、心情区、TP衣柜、交友区等2O余个版块构成,本文将对部分版块中的一些内容,运用社会性别等相关理论进行文本分析。

2女同性恋性别角色划分的二元模式

在拉拉后花园的交友区有“征P`“征T”、“不分”、“其他”这样四个主题,但总体上看,帖子内容大部分是关于T“征P”或P“征T”这两个主题的,且各自的侧重点有很大的不同。以下几段摘引自“征P”这个主题里一些帖子的内容:

“以前虽然常被误认成男生,但没觉得自己很男,最近很多朋友都说如果不知道直接当我是男的,那好吧,我是爷T⋯⋯身高162,绝对不会结婚,没车没楼没积蓄,正努力工作希望将来能实现这些目标,目前工作是挺辛苦的薪水还算可以⋯⋯说了那么多废话只想说想找个能在一起生活,以终身伴侣为前提目标交往的P。我会对你好⋯”

“⋯⋯本人T,80后,大学毕业,在杭州有稳定工作。喜欢性格温柔,有女人味的、没有结婚压力的P“⋯⋯我,33岁,未婚且也不会结婚,身高160,产地浙江嘉兴,有稳定工作,经济独立⋯⋯希望你是温柔,知性,长发最好是马尾,不在婚姻内,年龄在30~38之间,生活简单一点的女人⋯⋯”

“本人26,研究生毕业近2年,之前1年在泰国某大学担任中文外教;现在租房,就职于一机关单位。希望寻觅22~30岁之间的纯P(最好长发),不结婚是我的底线,再者不要嫌弃我,做到这两点实属不易。最后两个字:珍惜。”

“本人85年的T,26岁了,较中性但不man,工作稳定,不混圈,想找个⋯⋯25岁以下,4000px左右或以下都可以,活泼可爱且乐观向上。我喜欢有女人味的mm,长发最好⋯⋯为避免无法相处,我希望我的另一半是善解人意且小鸟依人的⋯⋯”

在“征P”这个主题里发帖的基本都是T,偶尔会有P找“PPL”(两个P恋爱)的,但很少,以上几段都摘引自几个T发的帖子。由于大多数T偏向中性甚至男性的外形打扮,并且在同性恋关系中扮演男性的性别角色,即T是“老公”,P是“老婆”,所以T在征友时会强调描述自己的工作及收入、车房等物质情况,这与传统异性恋关系中男性要在经济上给女性提供物质保障的模式如出一辙。而T对P的征友要求,如“格温柔”、“有女人味”、“长发”、“善解人意”等,均体现了异性恋关系中“老婆”该有的女性气质规范。我们再看几则P“征T”的帖子内容,会发现这样的角色划分与期待并非偶然。

“⋯找一个性格开朗,态度积极,身高不矮于163(cm),善良懂人情的T⋯⋯经济要独立,态度能包容的⋯⋯”

“(我)今年虚岁二十三,⒛年,双子座,(身高)160,偏瘦,头发正在养长⋯⋯希望对方⋯⋯有正当职业、经济基础以及收人稳定。笏岁以上的,(身高)163以上⋯⋯”

“我是一个时而安静,时而爱闹的人⋯⋯我需要很多的爱,需要你的疼爱⋯⋯限身高165以上,25岁起,有责任感上进心(的T)⋯⋯”

“小女子重庆人也,想征一个依靠回家,希望你身高在一米七以上,可以有点大男子主义,但是脾气好,会照顾人。我今年二十一了,可以说小鸟依人⋯⋯希望可以在你怀里撒娇⋯⋯”

从这几段简短的帖子内容里,可见P征“老公”的身高要求、经济独立等物质要求,以及希望对方会“包容”、“疼爱”自己,并且“有责任感上进心”等这些期待都与主流社会异性恋关系中女性对男性的要求基本一致。

女同性恋者在生理性别上都是女性,但在具体的恋爱情境中会有一方的社会性别偏向男性,并且会尽力满是主流社会规范对男性的性别角色期待,呈现出坚强、勇敢、不轻易流泪等性别特质;另一方则依旧符合温柔、体贴、需要被保护等传统女性气质的特点。虽然拉拉中也有性别角色不分(即H)的人,但大多数在进人一段恋爱关系后,会依据对方的性别角色而相应的将自己定位为与之相反的另一种性别角色。伴随着女同性恋者“老公”“老婆”的相互称谓而来的,是与主流异性恋男性-女性的二元性别框架基本一致的社会生活模式。所以可以说,女同性恋者虽然在性爱对象的选择上实现了不拘一格多元化的超越,但其思想上依然深受主流异性恋二元话语体系的影响和禁锢,没有真正摆脱异性恋霸权主义的权力控制范围。

3 圈内,圈外——多元还是二元,解放还是禁锢

通常,同性恋者喜欢用“圈内”“圈外”这样的术语来区分同志和非同志人群,一定程度上,可以说同性恋“圈内”的人建构有自己的话语以及与之相关的符号。但大多数时候,这些话语及符号与主流异性恋社会对男女两性的刻板印象和标准不谋而合,所谓的多元不过是一种谨慎的二元回归。女同性恋中的T、P二元角色划分意识不仅存在于恋爱关系中,而且在她们的日常生活中也实践着这种“男性~女性”的性别结构框架,这一点从拉拉们关于身体意向的讨论中可见一斑。比如说,有很多T觉得自己的“胸大”,想穿束鹏又担心对身体不好,为此而静恼。关于这一点,有人回帖说“自然点就好,不用太刻意”;也有人建议说

“大就大吧,你要去聚会什么的就穿束胸呗,平时生活里就随它去了吧。管它咋样呢,胸大又不是错,既然没人嫌P胸小,就也别嫌T胸大!大小还不都是个胸。”

但即使是这样,还是有T觉得“胸大”很尴尬,想方设法的缩小胸部。

“胸的事真是烦死人了,想去做缩胸手术。有哪个T也一直为胸大而困扰着,有做过缩胸手术和想做缩胸手术的吗?集思广益,做个沟通!”“我大得连穿束胸都跟没穿一样,所以就不穿了,穿女人那玩意。”

“我看新闻说台湾有小T做平胸手术了,效果还可以,查了下国内几千块也不是特别贵,可能以后我也会去做。”

“有办法,不是有减肥膏嘛,往胸部上抹就好了。”

除了为“胸大”而苦恼的T,还有纠结于身高问题的T。

“为什么长得不高呢,爸爸妈妈都170多,为什么我没有遗传到呢,伤心啊!”

“郁闷啊,身高不够找不到工作,也找不到老婆。唉,郁闷"现在的P眼光又还很高,恼火。”

在T为自己身高不够高而“伤心”“恼火”的时候,也有P为自己太高或太胖而自卑无奈。

“觉得超级喜剧,为什么每个T告诉我的同一句话就是‘你太高了’,我只知道矮了可以增高,高了难道你叫我压缩⋯⋯要是下辈子我能矮点,请赐给我1米50的身高。身高,成了我的自卑开始,越来越觉得,能谈到对象,是多么渺茫的事情啊⋯⋯”

“是不是没人喜欢胖女孩,因为胖,都没有人爱。”表面上看,很多T打破了传统社会性别角色的规范,不再按照主流社会为女性设定的规范来穿衣打扮以及塑造自己的女性气质形象,这是一种女性解放自己身体的行为,也似乎是一种性别平等意识的觉醒。但是,她们刻意地追求男性化的外在形象,按着社会上对男性的性别角色期待来要求自己,如希望自己高一些,甚至不惜牺牲身体健康或通过做手术等医学手段来抹杀自己生理上的女性性别特征,这些显然是按照异性恋二元性别框架中男性的标准在塑造自己同性恋关系中所承担的“老公”的角色。

另外,大多数P除了秉性及装束上符合主流社会性别对女性角色的期待,也会按照异性恋二元话语中女性的身体意向标准来塑造自己,如不能太高,以瘦为美等。所以就其本质而言,女同性恋依旧没有走出异性恋二元化的社会性别结构,性爱对象的多元化选择行为无法遮掩其思想上根深蒂固的二元化性别结构。而一些T对自己身体意向中女性生理结构的厌恶和否决,竟然称女性内衣为“女人那玩意”,更显示了其被男尊女卑的性别秩序所禁锢的可悲情景。

4 真正的多元,有多远

话语是福柯话语理论中的一个核心概念。在他看来,话语是一种实践,而不仅仅是一种思想和静止的结构,而且在任何社会中,话语即是权力。福柯在《话语的秩序》中指出:“在任何社会里,话语一旦产生,即刻就受到若干程序的控制、筛选、组织和再分配。”[1]当话语披上真理与科学的外衣时,其所产生的权力机制对人的身体与意识的规训作用是持久而深远的[2]。

我们生活在一个异性恋主流社会中,所有的价值观念与伦理体系都是为这个社会服务的,我们使用的语言是异性恋世界的语言,我们发出的声音也是异性恋世界的声音,长期以来,我们的思维方式也被异性恋的两性模式塑造成了一种样子[3]。异性恋主流社会关于“男一女”性别角色二元划分的话语机制,建构着两性的社会性别角色,这为女同性恋TP身份的建构提供了模板。另一方面,男权主义社会男尊女卑的性别秩序模式,无形中强化了女同性恋中扮演男性角色的一方抹杀自身女性特征的意识和行为。

所以,要真正实现女同性恋的多元话语模式,就要改变整个社会二元性别的话语机制及其依附的权力体制;需要主流异性恋社会的多元社会性别意识的觉醒;更需要男女两性真正意义上的性别平等作为保障要实现以上这些觉醒与改变,需要我们整个社会的各种媒介传达出的信息是以多元、包容、尊重与平等的后现代理论为价值导向的。后现代是一个人们用以看待世界的观念发生根本变化的时代,是一个告别了整体性、统一性的时代;后现代的多元性强调而不是企图抹杀或消灭差异;它尊重并承认各种关于社会构想、生活方式以及文化形态的选择[4]。

此外,我们的主流社会还要试着摒除异性恋同性恋这样的关乎身份政治的二元对立的话语机制,给个体以真正的选择的自由权。个人应当拥有进行性选择的权利,拥有在不伤害他人的前提下从事自己喜欢的性行为、建立自己喜欢的性关系的权利[5]。而且,摒弃了性取向的二元对立后,关于同性恋的相对正确的知识和信息就可以得到更多更广泛的传播。这样,异性恋者对同性恋者就会多一些了解和理解;而同性恋者自己也可以真正明白性别气质的多样化,抛开主流异性恋社会“男-女”的二元化性别框架及其依附的话语,真正实现性行为与性选择的多元化。

参考文献

[1]杨春芳.福柯话语理论的文化解读[J].安康师专学报,2005,(08):47-48.

[2]李银河.福柯与性[M].呼和浩特:内蒙古大学出版社,2009.142.

[3]方刚.方刚观点[M].台湾:万有出版社,2011.293.

[4]李银河.福柯与性[M].呼和浩特:内蒙古大学出版社,2009.36-38.

[5]李银河.福柯与性[M].呼和浩特:内蒙古大学出版社,2009.219.